這一天,我有多得的時間。
既不是來吃飯觀光,也並非來找機車停車位,也沒有在等待一場戲的開演。
不存在任何目的脈絡裡,這樣的一天,剛好來到附近,
心思紊亂陽光溫暖好想散步,巷弄相接,就走進了小西的迷宮裡。
因此我看到了最寧靜的小西街,屬於老住民的小西街。
周一的早晨,陳陵路不見任何旅客。
經過周末的喧囂,店家都還在休息,三兩間開著,也是老顧客光臨。
大巷藏著小弄,小弄裡又有神祕通道,
走到盡頭,打開生鏽的鐵門,原來還有通往大馬路的可能性,
失去方向的同時,也被日常的靜謐所包覆,我忘記距離不到一公里就是交通繁忙的彰化火車站。
我想我應該是做了一場夢境,一個素顏的小西。
巷子口有位老阿嬤拎著菜籃正緩步返家,
某一戶人家的客廳傳來孫子的笑聲,
廟口有幾個老阿伯聚在一起閒聊,
我還聽見有個阿嬤正在房間裡罵自己的老伴:叫你要帶糖果在褲袋仔,有糖尿病的人就是要按捏,你敢會嘸知樣。
家家戶戶,都在巷弄曬起了衣褲,在日光下竟然是亮晶晶的,
有的衣褲在牆面形成一幅畫,
有的衣褲就映襯著歷史建築:杜錫圭古宅、高賓閣、楊氏家祠,
它們此刻都卸下了身為文化資產沉重的負荷,
在冬日暖陽下,跟住民的日常生活和平共處著。
這麼短暫的剎那,我以為會是和諧且永恆的畫面。
可惜並不是。
這裡已被民代主導的開發計畫劃進都市重劃區,高賓閣就是在當時險些被拆除的,
經過了多麼驚險的爭取保留過程,我們就不多說,
高賓閣是留下來了,但小西街的都市重劃圖,還在那群人手裡。
不知不覺我走到了高賓閣的身邊。
我的心因為周末討論的議題還隱隱痛著,可是眼前她的存在只是恬靜,
女兒牆上的榕樹被清除了,爬牆虎比往年更多,
玻璃窗上厚厚的灰塵像一層保護。
就在看見她的一刻,有什麼被融化了。
心情變得溫和柔軟,只是和她靜靜的共處,彷彿就是療癒的開始,
療癒著一個返鄉遊子尋根時被刺傷的部分。
我想,還好她此刻仍舊存在著,
因為她的存在,我開始編織跟她的情感和記憶,儘管那只是從去年才開始累積的記憶,
我對於鐵路醫院跟白金漢宮婚紗一點印象也沒有,
只能透過文史影像資料跟塑膠布幕,去想像她的故事。
去想像那個時代,那些幽魂,那個彰化城,
我從不曾發現的。
或許歷史建築的存在,本身就是一種聲音,
旅人與住民如何去傾聽,如何去對話,那又是後話,
不是每個人都渴望從歷史中尋得當代自己的定位。
可是如果建築不存在,那聲音就消失了,
我們聽不見,我們無從想像,
就像彰化城牆與老城門只留下地名,
世代凋零,就再也沒人去敘說這座城舊時的樣子。
或許我應該感到慶幸,我還能對高賓閣有所詮釋,
窺見她陽光灑落的天井中庭,幻想她成為彰化劇場的搖籃,
不對稱船型女兒牆,成為年輕人依託的冒險精神象徵,
重新敞開的亭仔腳,是老住民攀爬記憶的索繩。
寧靜的小西街與沉靜的高賓閣,正提醒著我,這是誰的彰化城?
高賓閣是台鐵職委會的,小西街的都市重劃是民代主導的,
彰化被瓜分光了,不應該是這樣的,
彰化不應該只剩下肉圓、大佛跟電鍍污染。
住在彰化的是我們,在這裡創造美好記憶的是我們,
不是那些賺了錢就跑的傢伙,
我們每一個人都擁有詮釋自己家鄉的自由與權利,
無論是用生活態度也好,言語表達也好,
我們想要在彰化好好生活,用家園的養分展現生命的可能性。
可是,如果我們對這裡失去想像,也不說話,
放棄了詮釋自己家園的權利,
那很可能彰化真的就成為鄉惡、民代、商人打造的城。
我們現在在說的,
不也是老住民的彰化,年輕人的彰化,異鄉遊子的彰化?
但我們的聲音好小聲。
小西街的老住民,住在錯綜複雜的街巷迷宮裡,
打算把故事當作死去了一般,跟著自己入土,
將孫子的衣褲洗滌潔淨,神聖閃亮地曬在歷史斑駁的牆上。
那一瞬間,我不打算離去,我感受著彰化城的脈搏,
微弱地。
明年,高賓閣即將展開整修,
如果有城市公民論壇,一起來說說我們想要的彰化吧!
關於高賓閣-小西文化協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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